故意拖欠账款让人不齿，催收暴力让人脊背发凉，但更可怕的是人性的贪婪。
春节回家，天寒地冻，一家人围坐暖炉闲聊。说起我工作业务中，会关注催收这行，我爸就讲了一件他经历的事儿。我听后想写出来，他特意交待，可能还会有危险，人名和地名得用化名。尽管发生在20多年前，这件事儿让他难以忘怀；20多年后的我听来，不寒而栗。
事情的起因，要从山东某县城罐头瓶厂的一间会议室说起。那天快过年了，厂长把厂里所有的业务经理叫到会议室，主要说一下一些呆账死账的处理。我爸也是业务员，就去听了会。
厂长说，河北石家庄有个罐头厂的单子16800元，已经拖欠小半年。一位姓吴的经理当时要的货，两个业务员都去催过，就是不回款。马上要过年，谁要不再去试试。
厂长给的条件是，这个单子已经算作死账，自愿去，厂里不包食宿，也不包路费，要是要来了，给厂里1万块，其他多少自己留着。
我爸一听，就想试试。于是买了票，坐了10个多小时的火车，到了河北石家庄，又坐汽车，才辗转到了那个罐头厂。
他知道要有一场硬仗要打，就先在附近的一家小旅馆安顿下来。第二天一早，买了点东西，到罐头厂里找吴经理。
那间办公室里，有吴经理和一位女秘书两人。我爸又是递烟又是送礼，点头哈腰，语气委婉，想把账早点要回来，谁让欠钱是大爷。结果吴经理态度恶劣，和女秘书俩一唱一和，又是拿罐头瓶质量说事儿，又是故借春节想晚点再说，总之现在就是不给。
我爸虽说心里有准备，也没想到这个吴经理脸皮这么厚。那瓶都用完了，罐头都卖掉了，怎么还拿质量当挡箭牌？
当天没啥收获，他就出了门，到附近的饭店吃饭，寻思着下步计划。
巧的是，这家饭店老板是老乡，讲起来还沾亲带故，算是远房。我爸就给他讲了经历，那老乡气得冒火，说这个吴经理就是瘪三，这一年来，已经有五六个人在他这吃饭，都说向吴经理要账要不回。外面传这吴经理，是把厂里正常采购的钱揣到自己兜里，骗别人说厂里没钱，欺上瞒下。
我爸问咋办。那个老乡说，得找人收拾一下他才行。他给我爸介绍了个人，那人抽大烟叫王兴，人高马壮，还会拳脚，狠起来天王老子都怕。“让他去给你去要，保准能要回来。”饭店老乡看似很有信心，好像有经验。那老乡也说得很直接，催回来，给3000元，他和那个抽大烟的分。
我爸后来也想过，那个老乡张口就要钱，跟做熟门熟路的生意一样。
当时也没有其他办法，我爸就想先试试。于是他去找那个抽大烟的。找到以后发现，那个王兴，果然是个能发狠的人，光头，和他说话都有点怵。王兴不正干，吃喝嫖赌样样全，收入不是偷就是骗来的。
我爸求着人家，所以有几天，出钱给王兴去歌厅玩，去餐厅吃大餐。最后王兴叫了几个朋友，决定去向吴经理要账。
去的是吴经理的家里。王兴几个人，当着吴经理还有他家人的面，直接说要还钱，要不然天天过来。
吴经理也不慌张，好像都见惯了一样，给王兴还有我爸说，初七上班，到办公室里解决。那天一定还钱。然后，他们一群人离开。那天是大年三十。吴经理没有过好年，我爸也没有回家，孤身在外。王兴一群人，却有人买单，好吃好喝。
其实罐头厂初五就上班。我爸有点等不及，就在初五的时候，又去了罐头厂。吴经理态度依然不好，说说好了初七还，这还有两天，不还。让我爸先回去。
我爸感觉这吴经理又有点想拖欠的意思，就又去找了王兴。王兴提议，把吴经理的家人绑了，再把吴经理绑回山东，看他还不还。我爸一听，害怕王兴这人胡来，直接说，违法的事儿不能干，要立个字据，让王兴保证不干伤天害理的事儿。王兴当然没同意写字据，不过也没再说啥。他们就决定，先等等再说。
到了初七。一大早，王兴还有他的朋友就来旅馆找我爸，然后和他一起去罐头厂找吴经理。在那间办公室里，吴经理让女秘书把钱还上了。
我爸当时高兴啊，谁知那王兴说，快点拿出3000元，要不然让你离不开石家庄。我爸说，打的是汇票，得回到山东，工厂兑了汇票，才能把钱汇过来，而且他身上也没钱。
王兴不依不饶，我爸和王兴周旋了半天，才回到旅店。左思右想不对劲儿，他就连夜买票要回来。但他不是买的山东的票，而是先去了山西。
“王兴对我的信息都很了解，要是连夜去车站找我，把我绑回来，那就坏了。”我爸说到这的时候，我才意识到，王兴不是我日常接触的那类讲文明的人。
后来，我爸回来了。厂里开大会表彰，我爸一炮而红，和厂里分了钱，就把那份钱打给了饭店老乡。在年底的时候，厂里又多给了1000元的奖金。
算一下，我爸这一趟要账，要回的16800元减去工厂分成10000元，减去饭店老板和王兴的3000元，再刨去王兴几人几天的花销，再减去小半个月的旅店食宿还有路费，再加上1000元奖金，总共收入大约4000元。
那个时候钱顶事，一家人一年的花销也就不到2000元。
不过，我提出一个疑问，其实可以拿到更多吧，当初厂长不是说了，这账已是坏账，谁去要也不包吃住不管交通，算是个人行为。
“你当时直接把16800元装自己兜里，不就行了？”我问。
“那哪行，命可能都没了。”
我爸解释，那王兴抽大烟，几个朋友看你手里有钱，还会放你回来？直接把钱给扣下，都是最轻的。就算运气好，回来了，饭店老板知道家里底细，和抽大烟的这么熟，他俩勾搭一起，一个来回，咱家可能人财两空。“他都要绑那个吴经理了，怎么不会绑我！”
“那你当时怎么办的？钱不是当时打给你了吗？”
我爸说，不是。
“虽然可以当场让他把钱给我，或者给我点回扣，少给工厂一些，然后我给个字据，但是在那间办公室里，我当时特意大声地说，这事儿公事公办，你给工厂出汇票吧。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，已经买了回家的票，要回家过年。”
我爸解释，这样一说，王兴还有他的朋友听到后，会明白，一来自己身上没钱，二来那16800元是公家的，要汇进工厂账户，也就不会再动心思了。但是没想到，那王兴还是威胁了他，说要赶紧给钱，不然就撕了汇票。所以我爸当晚就急忙要回，还不敢直接回山东。
听到这里，我毛骨悚然。故意拖欠账款让人不齿，催收暴力让人脊背发凉，但更可怕的是人性的贪婪。不是自己的钱不要乱拿，引以为戒。
